愈合

“那句話……是儺薩語嗎……”幾天後，當他們經過那塊刻有符文的石頭，長桐再次撫摸著它，在蠟燭搖曳的光中問。

“是。”碣冷回答。

“它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必死的誓言。請求禿鷲來啄食自己，以進入自然新的輪回，這是山鬼們的信仰。可我也……發了這誓。”

長桐在沒說什麽。過去的幾天，她懷著沈重的心情，推演了種種可能，最後她明白，碣冷的選擇不是一種狂熱，而是深思熟慮後最優的選擇。只有讓幽冥之地的能量暴露，才有可能在橡源國的重重封鎖和保密之下找到碣冷族人的位置，但……即使真的無人看守，他們真的能比熟悉地形的橡源國人先到嗎？

孟極尾尖的毛發蹭過她的手背。傷勢稍好後，白堊就一直對她形影不離，不願她再受城市的傷害。

普拉不知道橡源國為什麽要追殺她。在她把格裏茜娘托付給追捕不成的蒼子之後，她就遭到了橡源的暗殺，那是一個有結界的城市，她無法在其中使用魔法。那把匕首幾乎是貼著她的心臟刺了進去，她險些喪命。憑著自己的醫術，她控制住了流血，也並沒有在接下來的路途中發生感染。後來她又遭到幾次暗算，還凍僵了幾次，但都逃過一劫。到達珙桐城時，她的傷口幾乎愈合。不過她還是決定休息幾天，怕在山中再遇上刺殺，也不想讓長桐看見自己又受了傷，或是讓長桐看見自己因虛弱凍死在大雪裏。她覺得追殺一定是大荒國做出的決策，赤龍內部在殺人上總是團結一致的。那是不是父親……或是兄長……她不知道。

普拉如此想著，沐浴在被保護結界過濾後的陽光下。結界在蓍娘得知普拉遇刺那天就展開了，但不以血祭的結界很不穩定，大部分時候，她呆在黑暗的地窖，想著太陽。

一陣敲門聲響起，普拉知道這無疑會引起房子周圍監視者的註意。她以她最快的速度回到地窖，抵住活板門，手持木杖做好戰鬥的準備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蓍娘的聲音響起。

“長桐……來了。”

普拉將信將疑，把門打開一條縫。透過縫隙，她看見蓍娘在與長桐交談些什麽，長桐情緒激動。她想出去，可她又註意到那個面生的少年，帶著一只五花大綁的狐貍，覺得還是謹慎些為妙。忽然，孟極的鼻子出現在門縫裏，嗅著普拉的氣息。

“普拉……”長桐的聲音近了。

“那個少年是誰？”

“他……他需要幫助……他的族人被橡源國俘虜了。”

普拉很懷疑橡源國究竟哪來的國力同時進行如此多侵略和暗殺。她打開門，走了出去。

這時，一支箭朝她飛來，經結界的阻隔，落到花壇裏去了。

“快進屋！”蓍娘說。

了解經過之後，普拉肯定碣冷不是橡源的刺客，那只吃了人的、自稱“薩若”的狐貍也不是。橡源國人，以普拉的經驗，不可能如此純粹。何況，在確認一個人是敵人之前，最好先當作盟友，這是普拉多年來的準則。

碣冷真的如此純粹，就像她故鄉那片海，每年春天，運河的入海口處都會長出粉紅色的海藻，溫柔地擁抱四面環水的聖城。月光下，海藻會發出藍色的幽光。人們說那海藻既是阿俎菩妲的血液，又是她的眼淚。盡管因繼承權的問題，她的兄弟自相殘殺，她也被放逐，她也見過在城裏城外無數被殺的人，城中成年的居民都至少殺過兩個人，但她始終思念那片暮色下閃著點點藍光的粉紅色海洋。人類認為他是海神轉世，不是沒有原因。只是……普拉不忍心看到他到是都不知道他是誰。這樣的人，普拉見得太多了。

“我會幫你，我會協助長桐救出你的族人，但不是以海神的名義。碣冷，你不是海神，你是……你自己。”普拉說，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發梢，白色的石斛因興奮怒放著。

“分我一個橡源國人的肉……”狐貍說。

“你會回到蒼子那裏，接受應得的懲罰，”蓍娘對狐貍說，“吃人和橡源國皇帝有什麽區別？”

“蓍娘，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知道他們的位置？”長桐問，盡管知道是幾乎沒有希望了。

蓍娘搖搖頭，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祭司，見不到橡源國高層，自然不可能。但我會盡力幫助……因為我不想讓更多人經歷這些了，我從橡源逃脫，付出了太多代價……對，其實我……是橡源國人。”

當晚，長桐從噩夢中驚醒，仿佛被什麽所驅使，機械地爬上屋頂。

冬天的夜晚很安靜，仿佛可以聽見群星的呢喃。碣冷坐在屋脊上，呆呆地望著遠方。

“真得看不見海啊……全是山……”

“碣冷！”長桐從他恍惚的神情看，他已經為拯救他的族人做了最後的準備。

“走開。”碣冷恍惚間看見長桐坐在他的身邊，他說重了，因為他不想讓長桐看見自己毒藥發作時的樣子。

藏書閣內，普拉確定了大致的範圍，那是一片深山，四周沒有橡源國的據點，只有一條小道將采挖的石材運往城市。她不敢在房間外面點蠟燭，借著星光，她回到地窖，途中她註意到屋頂上有兩個身影。急忙上去查看。

長桐異常平靜地坐著，沒有哭，而碣冷倒在她身邊，已經沒了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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